野菜一类的食物,在经历长年冷落后,又在老一辈人的牵领下上了餐桌。紫苏叶、马兰头、苦菜、铁蒿……涩嘴、味苦,却是老人们口中的“好东西”。胡萝卜缨这类择菜时归类于被丢弃一类的部位,更是被长辈钟爱。每到九月底,那些个白萝卜、胡萝卜、青萝卜便纷纷跳上了桌。其中胡萝卜缨颇受家里喜爱,母亲甚至亲自去农户家挑选、采摘。我虽是跟着家里吃惯了,却不知其个中缘由:怎么每到这时节便盯着萝卜吃?十月初那段时间甚至天天只有萝卜!
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,是在国庆60周年那日。那天的早饭,没有包子、油条、豆浆,只有一盘水煮胡萝卜缨、一锅胡萝卜缨粥和一小碟萝卜干。连吃了小半月萝卜的我顿时觉得腻味,扭头回了房。
“不喜欢胡萝卜缨?”母亲端着粥走了进来。
“这都吃了小半月了,喜欢也不带这么吃的吧。”我苦着脸,觉着自己头顶已经长起了胡萝卜缨,“你们怎么每年这会儿都吃萝卜,还有那胡萝卜缨竟然也被留着做菜了。”
“什么时令吃什么食物啊。”母亲放下胡萝卜缨粥,揉了把我的头,“你可别看不上这胡萝卜缨,你爷爷奶奶那辈儿,日子苦的时候可全吃这些,有胡萝卜缨吃哦,都算好的了!”
我看着那碗胡萝卜缨粥有点出神。“那会儿根本吃不起大米,常常是一小把麦子,再抓一把胡萝卜缨,放一大锅水,煮啊煮。到最后哪里有什么米哦,就是菜汤,但那一锅‘粥’啊,是一大家子的午饭了……”母亲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儿,便出去了,留下一碗胡萝卜缨粥。
等我将碗送回厨房时,奶奶正在处理牛腩:“咱们中午炖牛腩吃?”“之前不是说试试胡萝卜肉丸吗?”“你……”“奶奶我帮你打下手吧,还没尝过胡萝卜缨做丸子呢!”
我将大把择过一遍的胡萝卜缨放入水池,“哗———”,水在那一团绿上溅起细碎的水珠。奶奶瞧着,慢慢剁起了肉,“噔噔噔———”刀落又起,似鼓声铮铮,一下一下,砸在心里。我关了水,伸手,擦叶,下压,抬起,抖落,入篮。鼓声突然缓了节奏,接着戛然而止。我疑惑看去,奶奶侧过了身,手背按着眼睛。“怎么啦?肉溅到眼睛里了?”我急忙放下了胡萝卜缨,去看。奶奶背对着我:“没事儿。”一角围裙同时被揪起。我有些无措。
过了一会儿,“噔噔”声又起,大概是沾了水,显得愈发沉重。烧水、放菜、捞起。奶奶接过烫好的胡萝卜缨,娴熟得滴上一滴麻油,拿筷子拌好,又撒了一小撮盐:“抗日那会儿,家家日子苦,没米没油没盐。我妈那会儿啊,就煮胡萝卜叶子给我吃,什么调料也没有,就光光的胡萝卜叶子,嗨,那会儿也不觉得难吃,有的吃就喜欢得不得了……后来闹文革,又没吃的,我就把胡萝卜叶子跟麦子煮了给你爸、你姑姑吃。”奶奶又说,后来文革慢慢过去,日子稍微好点儿,打上一天集装箱,攒攒也能偶尔买点肉吃改善一下伙食,但平日里还是以青椒、菜瓜、南瓜一类为主。
“现在哦,真得感谢袁隆平啊!出了杂交水稻,每亩地产一千多公斤,这以前谁敢想啊!”岂止呢?金善宝老教授的“京红”系列春麦都已经播撒到无垠天地;浸润着玫瑰香甜的葡萄随着陶建敏先生来南方落户;南农的玫瑰白菜俏嫩嫩得对国民露出了笑……行文至此,我抬头看了眼窗外,密密的梧桐叶后,主楼的身影隐隐绰绰。我不禁怀念起胡萝卜缨的味道,怀念起咀嚼它时轻微的“咔嚓”声。(校报记者团 龚珣)
~